编者按:2019年11月9日,2019馨心相印慈善之夜在深圳举行。著名作家、桂馨基金会理事冯唐先生(本名张海鹏)受邀莅临现场为嘉宾们做了一场主题为《我们如何做慈善?》的主旨演讲,他和嘉宾们分享了自己对如何做慈善的理解和思考。现将演讲内容分享给大家。
文/冯唐 先生
我们如何做慈善?为什么提这个题目呢?我觉得做慈善是一个非常专业的学问,我也是刚刚从去年才到桂馨基金会当理事,所以我也是在学习过程中。新来的人往往有一些想法,或许对各位做慈善可以有所启发。
我上的协和医学院是洛克菲勒二世拿洛克菲勒一世的钱盖的。一百年来,这个医学院的毕业生不到屈屈三千人,但是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变得更加健康。我写过一篇《我们为什么做慈善》,从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的效果来看,我猜测,兴办协和很有可能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慈善事业。
写完《我们为什么做慈善》之后,有个问题一直在我脑海里:我们理解了做慈善的必要性之后,我们如何做慈善?
第一、我们要养成分享的习惯。
在我们活着的时候,习惯性地拿出收入的十分之一来做慈善。
在人类漫长的演化过程中,我们漫长地生活在匮乏之中,我们习惯性地缺乏安全感,如今,我们要学会和这种恐惧做斗争。一个人的衣食住行其实可以很简单。仔细检点自己,很多人超重,一天去楼下买一个煎饼、一瓶香槟就足够一天所需的营养,我们不需要这么多食物;很多人衣橱满满,如果不是从事时尚行业,如果只是活到一百二十岁,一辈子不再买任何一件衣服,衣橱里的衣物也足够遮体救寒;北京已经有接近一千公里的地铁,城市核心区乘私家车的速度往往小于徒步小跑或者快走的速度,滴滴的服务也越来越快捷、可靠,宅男、宅女如果万一想出行,已经变得挺简单;我问过一个很好的建筑设计师,一个人到底最少需要多少面积住房就可以体面地生活,他很肯定地回答我:“十二平方米。”
一个人体面生活之外的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钱财如果数目巨大,只是成就事功的资源,如果数目不大,都可以拿出来做慈善。如果因为根深蒂固的人性编码,不能全部拿出来做慈善,那就每年拿出收入的十分之一来做慈善。
围绕身外的钱财,我见过很多奇葩。比如,喝不出长城干红、智利干红和1982年拉菲之间区别的男子,因为钱花不完,一定要喝罗曼尼康帝(La Romanee-Conti),而且一定要喝价格最低、最物超所值的罗曼尼康帝。比如,一定要把很多钱留给儿子,惘然不顾把很多钱留给一个资质平平的儿子其实是让他吸引很多骗子然后黯然神伤的最好方式。比如,认为自己是天选之人,所有的道路都光明,所有的桥梁都坚固,结果乱投资,十年前靠运气挣的钱,这几年凭本事都输光了。
每年捐出十分之一的习惯可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养成:小时候十分之一的压岁钱,没钱可捐的时候捐出十分之一的可用时间,省下一趟和情人的旅行。
我问过一个富二代:”你父亲为什么那么有钱了还是那么贪婪?凭他的智商,这么多钱已经足够让他惹祸上身了。“富二代用了一个比喻回答我:“如果一个从小饿大的人,一直吃不饱饭,一生中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吃自助餐,钱已经交了,人已经在餐厅里了,您觉得他能忍住不往死里吃吗?这其实已经和饥饿本身无关了。”
第二、救急不救穷,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某社会科学研究表明,简简单单给穷人一笔钱,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其穷困的状态。彩票中奖的人或者某天晚上打麻将赢了把巨资的人,之后最常见的结局是又输回去了。
“世间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天下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清·姚文田)。教会贫困的人正确的三观、读书的习惯、做事的常规和方法,他们会自己慢慢战胜贫困。
第三、有钱并不可耻(如果在过程中没严重破坏国法和江湖道义)。
做慈善,出钱、出力、出资源,多数情况下,要先致富,多数大慈善家都是大富豪(反之,大富豪多数都是大慈善家,当然不成立)。
第四、慈善机构也要争取赢利。
非营利机构不等于不赢利,非营利机构只是不能分红,只是不以利润最大化为第一目的(而是把功德最大化放在首位)。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亚当·斯密说,“商业是最大的慈善”,非营利机构甚至应该奋力逐利,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从管理提升要价值,从减少浪费要赢利,能够自己造血的非营利机构往往才能走得长远。
第五、慈善机构从业人员也要有成事的追求。
慈善也是事业,不是玩票,不是随便干干,不是成不成无所谓。做出大善也是不朽,任何不朽都需要艰苦卓绝的努力。成功不可复制,成事可以修成。
第六、慈善机构从业人员做事情的出发点应该是无我。
做慈善的时候,不要总想着自己如何厉害、如何圣母、如何苦行、如何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俯瞰苍生。做慈善的时候,要多想想他人和事情:他人需要什么?此事为什么重要?此事应该如何做?
第七、慈善机构从业人员也应该过上体面的生活。
慈善机构从业人员应该比的是成就慈善事业,而不是比谁的工作和生活条件更惨。
余不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