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11月10日,在桂馨十周年慈善之夜上,我们邀请到著名作家冯唐先生莅临现场,为嘉宾们做了一场主题为《我们为什么做慈善?》的主旨演讲。现将演讲内容分享给各位馨友。
文/冯唐 先生
从1990年到1998年,我在北京协和医学院念书,最常出入东单三条九号院和中国医学科学院基础所那栋苏式的七层楼。每次我看协和校史,每次我觉得,兴办协和很有可能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慈善事业。这个每年毕业生不足30人的小医学院,这个设计床位不足300床的小医院,历经一战、二战、内战、军管、文革,三落四起,衍生出来中国医学科学院、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中国军事医学科学院、中国解放军总医院。一部协和史,就是大半部中国现代医学史。很难计算这一百年来协和一共救了多少人、延长了多少人多少年的生命、提升了多少人多少年的生命质量,但是,在我有限的认知里,我不知道有史以来、古今中外有另外哪个项目有大于此的福德。
一百年之后,桂馨冲破了小洛克菲勒当年无法冲破的物理空间的局限,在中国广袤的大地上,以慈爱之心教育着那些在经济、社会地位或者身体条件上处于不利地位的乡村教师和学生,拓展了无数人的视野、提升了无数人的教育质量。在我们有限的现状里,桂馨是一个具有揭示意义的现实版坛城,创造、保护、毁灭、再创造、再保护、再毁灭,绝望后再有希望,希望后再绝望,在似乎万劫不复的轮回中,看到不绝如缕的智慧和慈悲。尽管诸事无常、诸法无我,我还是看到了以一己之力能够创造的一个似乎超越了轮回的存在。
做偈曰:
“僧侣们敲碎巨大、复杂、优美的坛城,
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坛城的碎沙也在一刻不停地形成下一个坛城。”
一个日本朋友送了我一张巨大的纸,纸的大标题是二十一世纪,下面密密麻麻地列了从2001年到2100年的每一天。他想用这张纸劝我的是,珍惜光阴,努力奋进。我在这张纸的面前站了一阵,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事实,在这密密麻麻的日期里面,必然有一天是我在人世的最后一天。在剩下的短短的时间里,我必须要做的三件事:第一,不在无聊的人和事上浪费一天,第二,呼吸不止写作不止,第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做些慈善。在我有生之年,我必将竭尽全力写作以及以各种可能的方式推进医疗的进步,缓解人类精神和肉体上的痛苦。哪怕很多人类智者都强调,人类是不可救药的低等动物,我理解他们的悲观,但是我不想放弃。
在此我要给桂馨基金会的刘桂女士予以深深的敬意,因为她用她在世的每一天实践着她的诺言:竭尽全力,以各种可能的方式推进乡村教育的进步,缓解人类精神上的痛苦。
在协和医学院,我曾经读着希波克拉底的誓言向手中和心中的手术刀宣誓,同样今天,我也希望同大家一起重读此段誓言,寻求人类为什么做慈善的答案。
2400年前,希波克拉底宣誓:“医神阿波罗、埃斯克雷彼斯及天地诸神作证,我,希波克拉底发誓。”
所以,第一,要存敬畏之心,敬神、敬天地、敬心中的良心和道德律。哪怕面对极端穷困的利刃,哪怕面对他人的利刃和口舌,都不能忘记敬畏之心,要有所为,有所不为。
2400年前,希波克拉底发誓:“凡教给我医术的人,我应像尊敬自己的父母一样,尊敬他。对于我所拥有的医术,无论是能以口头表达的还是可书写的,都要传授给我的儿女,传授给恩师的儿女和发誓遵守本誓言的学生;除此三种情况外,不再传给别人。”
所以,第二,要精诚团结,要彼此亲爱。善待身边同样渴望以热忱之心回报社会的人。为他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并不是每一年的这一日,我才会想起那些在边远山区的教师们。我时常会想起他们,在面临着生活抉择的时候、在生活艰难的时候、在教育阻滞不前的时候,他们是否能够感受到在座的各位给予他们的关怀。也许就是这一点点的关怀,就可以让他们穷尽一生,如普罗米修斯般给孩子们带来智慧之火。
2400年前,希波克拉底发誓:“我愿在我的判断力所及的范围内,尽我的能力,遵守为病人谋利益的道德原则,并杜绝一切堕落及害人的行为。无论到了什么地方,也无论需诊治的病人是男是女、是自由民还是奴婢,对他们我一视同仁,为他们谋幸福是我惟一的目的。”
所以,第三,慈善的利益要高于自己的利益。慈善面前一律平等。无论所做多少行事多少不应有任何差别之心,没有贫富、贵贱之分,安慰和照顾,所付出的时间和精力有时比金钱更重要。
于在座的各位面前,我感到深深的谦卑,低到尘土里的谦卑,因为你们都是抵御住人性中的贪婪、欲望、自私才会花时间来到桂馨基金会的人。我们为什么要做慈善?我们也是人,我们也是肉身,可是我们的肉身或许比他人多了一些承担;我们也爱名利,但是我们的教义是慈悲和救苦高于名利;我们也爱自己的父母儿女,但是这世上太多、更多父母和儿女需要我们的时间。
愿我们开始相信念力,开始相信一粒渺小的沙子也有它自己的力量,愿意相信今晚一些超越轮回的美好总能用某种形式接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