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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奕腾:乡村能创造自己的教育
作者:陈奕腾 发布日期:2024-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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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奕腾 纪录片导演

桂馨基金会月捐人、志愿者

 

2010年前的暑期,还是大学生的我,跟随一个摄制组到贵州毕节,在一所名叫天龙小学的学校拍摄支教纪录片。我们坐了29个小时的绿皮火车,然后转乘面包车走一条时速10公里、被当地司机称为天龙“高速”的泥泞山路进村。进村后,校舍残破、孩子们衣衫褴褛的情景,完全印证了20世纪90年代电视媒体所记录的乡村图景。

 

2019年6月,我造访了贵州另一所小学。早上7点出发,乘5个半小时的动车到达县城,再坐40分钟的车,到学校时下午的上课铃声刚响。学校虽然在山区,但校长早早引入了“互联网+”的课程资源,课程表上每天安排了网络课程,通过每间教室的显示器,把全国各地丰富的课程资源呈现给孩子。

 

这两所学校,是不同年份的不同个案。但过去10余年,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我国大部分县城通了高速公路、建了高铁站,乡镇的村校也随之受益。在我看来,乡村教育硬件基础的下限已经被大大提高了。从2010年至今,我也一直拍摄乡村教育相关的影视作品,走访的村镇越来越多,我对乡村教育有了更深刻的体会。乡村教育的生态已不再如20世纪末那般薄弱,它有自己的生机,以及一定程度上不同于城市教育的精彩。

 

乡村教师:只要主动,就会有更多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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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一名老教师,在我采访完的第二天,特别认真又带点焦急地和我说,昨天有一处分享说错了,他说少了学校的教师总人数,说现在学校的教师数量满足教育局的最低要求。

 

他分享这件事时的小心翼翼和不安,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在大部分人的印象中,乡村教师以往的公众形象大都饱含着悲情色彩:苦守穷困学校,无私奉献一生。而我遇见的一些上了年纪的老教师,也多少暗合这样的印象。让人难过的是,他们似乎受困于这种悲情中。

 

而如今正值青壮年的教师,似乎已经开始呈现出不一样的状态。

 

同样在河南,我有幸结识过一位乡村教师,她的职业生涯遇到了与上一代不同的拐点和机遇。某天,教育局引荐的公益组织,给她和同事带来一次关于儿童阅读的培训。她受到启发,尝试着让孩子多读书,一边陪伴孩子阅读,一边从阅读中提升自己。

 

她把在师生共读过程中的感受和疑惑,积极地向公益组织和教育前辈请教,也利用互联网不断学习更多的教学经验,在暑假期间甚至愿意长途跋涉到不同城市参与工作坊学习。

 

随着自己的成长,她已经形成自己特有的经验和方法,职业能力不断提升,逐渐成为本村本县,甚至该地区都有名的老师。因为能力突出,她被教育局立为榜样,时常到隔壁村县的兄弟学校做分享,甚至得到知名阅读推广组织的支持,得以走出山村,见到更大的世界。

 

兢兢业业自然是她工作的态度,但自洽自信也被写入了她的人生故事,而且会越来越丰富精彩。

 

这样的故事,当下每时每刻都在乡村学校上演。更加便利的交通,互联网更加丰富的信息和更加高质量的教学资源,以及更多社会公益组织的帮助,不仅提高了乡村孩子的学习质量,更助力了这一代乡村教师的职业成长。

 

当下乡村教师仍面临许多问题,比如待遇不高、教学任务繁重、应对检查和写材料挤占大量时间等。但与上一代老教师相比,现在的年轻教师,更加主动,也就有更多的选择。对自我成长和实现的追求,如今的乡村教师可以把它作为首要目标。

 

校本课程:村校的宝贵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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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村教育议题上,教育公平总是被首要谈及。谈到它,主流的考虑基本是在硬件和师资上给乡村学校补齐短板。

 

当下,大部分地区乡村学校的硬件资源日臻完善,匮乏的优质图书资源不断被充实,缺失的音体美课程也因师资的补充而重新丰富孩子的童年。乡村的教育生态,逐渐向城市教育的标准靠近。随着时代的发展,城乡差距会越来越小。

 

2018年至2019年,我拍摄纪录片作品《村校的远见》时,走访了我国一些有教学特色的小规模乡村学校。在校长或教师强烈的改革意愿的推动下,这些学校接受了社会教育公益组织的辅导和支持,着手总结自己独特的教学经验,并开发了独立的校本课程。

 

青海省湟中区李家山镇柳树庄小学,科学课老师王财,偶尔会与学生一起拾捡家乡特有的石头,除了为上课采集材料,他也借机给学生讲解家乡风物。他会用本土材料蒜头代替教材里的绿豆做发芽试验,只为让学生看到最好的发芽过程。

 

甘肃省武威市凉州区四坝镇九年制学校,张宝老师设计了一节乡土历史课,让学生通过走访村落城墙遗迹,探寻自己家乡的历史,从而拉近历史与学生生活的距离。

 

甘肃省静宁县的苹果畅销全国,本地的大寨小学也用它设计统整课程,结合农业知识,给学生设计出不同类别的农耕课程,让孩子了解犁地、推石磨、认识簸箕、给苹果套袋……

 

泸沽湖畔的达祖小学,为了传承纳西族的民族文字东巴文,学校专门研发教材,每周为孩子甚至成人传授这一濒临失传的文字。在学校教师看来,留住自己文化的根,和让孩子考好成绩同等重要。

 

在中国广袤的乡村,许多学校开发校本课程,小至改良教材的授课方式,大至编撰自己的文化教材。在这个背景下,许多公益组织设计了相关项目方案,鼓励乡村学校用自身的校本课程方案申请项目支持,从而为这些学校提供资金和专业培训等。在地方学校和公益组织的共同作用下,这些乡村学校发展出来的独特智慧在不断生长。

 

我走访过的一些学者,不约而同提供了一个观点:“如今九年义务教育的教材,基本上是以城市孩子为中心所设计的。”比如在主科对应的习题、试卷中,多是以“高楼、电脑、汽车、超市大商场、娱乐场所、博物馆……”为描述对象来出题,几乎没有以“田野、干农活、放牛、砍柴……”作为描述对象的题目,这是否又助长了另一层教育认知的鸿沟?

 

校本课程就是乡村学校宝贵的产物。不断被开发和推广的校本教材,是许多学校的自救方法。当有人为乡村教育贫瘠的土壤而忧虑时,一些城市有心人希望向乡村输入更多的教育经验。然而,许多乡村学校都确切地向外传递一个事实:乡村能创造自己的教育。

 

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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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的志愿者工作,让我可以抛开刻板印象,去观察一个个鲜活的师生和学校。往深处去看时,我们发现这些学校的校长或老师,他们有职业上的理想与愿景,也有不错的执行力,所以其工作中也会有更多的困难和阻力。我们会看到,其实他们也是一群在不同现实下鲜活的人,在他们所处的局限内攒着劲、扛着责任,试着去寻觅、去突破他们的边界。而恰恰是他们的努力和付出,一点点地改变着乡村教育的生态。

 

对于中国的乡村教育,我们衷心希望它能在本地园丁的努力下,在热爱教育、关注乡村的社会各界人士的支持下,继续茁壮成长,发展成为充沛的绿洲。

 

本文首发于光明日报《教育家》杂志。